张垣文苑
标题:
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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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知雅意
时间:
2014-11-10 11:56
标题:
秋后
1.
李慧芬说:“随你吧,随你吧,反正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王晓婕正提着一串蚂蚱兴高采烈地冲进院子。
那串蚂蚱已经失去了夏天时候的光鲜和活力,脑皮上被草杆穿了个洞,有气无力地挣扎。
王晓婕得意地说:“姐,你看,我也能逮到这么多蚂蚱了!”
我冷冷地夺过她手里的蚂蚱,狠狠地跺,蚂蚱们在我脚下发出“嗝嘣嗝嘣”的轻响,那是生命离去的声音。
我瞪着王晓婕:“不让我好,你们谁也好不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王晓婕无辜地看着地上一塌糊涂的灰绿,哇地大哭起来:“姐,你坏!那些蚂蚱还活着,它们也是命呀……”
是,蚂蚱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我的人生就不是人生了么?
我冷笑,又对李慧芬说:“你要逼我,咱们就来个玉石俱碎!”
李慧芬不懂什么是玉石俱碎,她只是执着着她的道理:“不论如何,过了11月,你是一定要嫁到城里去的!嫁了就别再回来!”
这个在我爸死后一直看我不爽的后妈,处心积虑要把我嫁出去,想完完全全霸占父亲留下的这并不值钱的宅基地。
2.
李慧芬跺着脚:“吃了饭再出去疯!”
我不搭理她,抱着一本破旧的琼瑶书出了门,书里有我关于爱情的梦想。
我和刘彭躲在草垛后面,摸出书翻到最为破烂的那页:“你看看。”
“看什么?”刘彭心急火燎地搂住我。
“让你看你就看,废话真多!”我推开他,硬让他看。他随便扫了几眼:“看完了,怎么了?”
我说:“你以后亲我,也要像书里写的那样。”
于是他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抱着我有样学样,可我总也找不到书里的感觉,闻不到梦想的味道。
我懊恼地推开他:“李慧芬说11月就把我嫁到城里。”
刘彭恨恨地:“她一定是想等你嫁远了就让赵二叔入赘。不能让你家宅基地落到外人手里!”
我咬牙切齿:“是啊是啊!你说咋办?”
刘彭很坚定地说:“不知道!”
我不理他。顺手捏死了草垛上一只灰绿色的蚂蚱,“嗝嘣”一声。
我回去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李慧芬节俭,如无必要她晚上从来不开灯。
黑暗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地上磕头。
我冷冷地:“王晓婕,你干嘛?!”
王晓婕幽幽地说:“给蚂蚱磕头。”
我把她揪起来:“快起来,等你妈死的时候你再磕头吧!”
王晓婕被衣领卡地咳嗽起来,边咳嗽边说:“咱妈死的时候,我磕不了头。”
我愤愤地把她仍在地上,进了屋,王晓婕忐忑地跟在后面:“姐,咱妈说让我今天跟你睡。”
“赵二叔又来了?”我瞥了瞥李慧芬屋里黑漆漆的窗户。
她点点头。
于是我觉得小腹胀胀的——憋了一肚子气。
3.
北方的深秋风很大,树上的叶子奄奄一息,风一吹就哗啦啦落下来,发出生命里最后的叹息。于是我也忍不住跟着叹息,仿佛我的生命也会在这凄冷的秋后结束似的。
夜里,王晓婕睡得很不踏实,长吁短叹的好像喘不过气。我不耐烦地推推她,她又立刻无声无息了。并不寂静的夜里,王晓婕突然语气清晰地说:“姐,你会来磕头么?”
我问:“什么?”
王晓婕不说话了,发出细细的鼾声。
这个死丫头!我叹口气,想着莫明其妙的未来,总觉得未来那么那么近,却又那么那么远,就好像秋后的蚂蚱,苦苦挣扎。
那晚,我翻来覆去,耳边总是回荡着“嗝嘣嗝嘣”的叹息声。
第二天一起床,脚下果然“嗝嘣”了,不是蚂蚱,是蛾子。灰色的土蛾子也在这个季节奄奄一息。
我懊恼地蹭蹭鞋底,打开门,一眼就看到王晓婕又跪在那里磕头。
我怒气冲冲地拉起她:“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一串蚂蚱干嘛?!”
王晓婕含着泪花:“死了没人跪很可怜的……”
“你神经啊!”我狠狠打了她背一下,手麻辣辣的。
4.
人生终究不是小说,小说里的男人都带着他心爱的女人私奔了,刘彭却不敢。
刘彭说:“我们私奔了,你家宅基地怎么办?”
我二话没说给了他一记耳光转头就走。
回到家时,一向节俭的李慧芬破天荒炖了猪肉。她边吃边恶狠狠地拍死了一只蚊子,手心里一片血肉模糊
我冷笑:“是庆祝我快被扫地出门了么?”
李慧芬瞪了我一眼,把血肉模糊蹭到裤子上,答非所问:“秋后的蚊子真厉害,它们也知道自己的日子快到头儿了,狠着命了地咬。”
我没吭声,低头吃肉。
之后的时间里,李慧芬越来越不像李慧芬了,天天穿好看的衣服,天天吃肉,天天晚上和赵二叔鬼混,显得特别疯狂,一如秋后的蚂蚱和蚊子。
显然,我这么比喻绝对是错误的,因为我才是秋后的蚂蚱。
我终究是嫁了。在万物奄奄一息的秋后咬着牙意气风发地嫁了。
当时的一切都那么老气横秋。老气横秋的红,老气横秋的绿,连刘彭也老气横秋地追着轿车喊:“你家宅基地怎么办?”
我苦笑,或许刘彭喜欢的,也是我家那块宅基地。
我就是那秋后的蚂蚱,梦想拼命挣扎在这秋后,奄奄一息,终于在这老气横秋的大红大绿中死去,被踩成了一片乱七八糟的灰绿。
5.
其实我决定嫁的时候,就压根就没想着回去。没有了可以惦记的人,那不过是个破房子而已。
很久以后的后来,当我的女儿也拿着一串蚂蚱得意地向我炫耀时,我突然就想起了王晓婕的蚂蚱,突然特别想回到那个地方,去祭奠一下我的梦想。
于是我真的回去了。
那块地已经不是我的了,也不是李慧芬的,更不是王晓婕的,而是刘彭的。
当时刘彭抱着他那脏稀稀拖着鼻涕的儿子,憨笑着说:“你刚嫁你妈和你妹就死了,你妹有遗传心脏病,富贵病,没钱就不能治,不如早点死。所以你妈把你妹掐死了,自己也上吊了……这块宅基地村里收回了,又给了我家。”
“哦。”我笑笑,探着头望着院子里那个曾经有着蚂蚱坟头的地方,神经病似的冲过去磕了三个头,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祭奠梦想,亦或王晓婕和李慧芬,或者仅 仅是那些蚂蚱,仅仅是那秋后的一声叹息。
其实那个秋后,奄奄一息的,并不是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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