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祭,悼念我的父亲(李林)
今天是父亲逝世10周年的祭日。公元2000年的这天,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度过的,而我却来到父母因拆迁暂借的小屋,在父亲的遗像前,燃上一炷香,然后将琼楼样的祭物烧毁了。父亲没有熬到住上新楼的时辰。飘忽的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他西去的灵魂露出凄迷的笑容。
确切地说,那天是父亲驾鹤西行的百天忌日。父亲因心肌梗塞而瘁死,终年81岁。我推算他应该是1919年生人,那的确是一个英雄与枭雄辈出的年代。
父亲却平凡地度过了一生。据我叔叔讲,父亲本来是有出头之日的。1948年秋,傅作义将军的王牌35军被“四野”和“华野”在京北新保安击溃。父亲作为该军汽车连的修理工,本来是被动员随解放大军南下的,可父亲却死活要回家,结果就回来了。后来那些南下的工友们大多当上连长、营长,甚至团长,有的却牺牲在南下的战火中。当时有人笑话父亲舍不下媳妇,他只是笑笑便默认了。想来他是一个自甘平庸的人。在我的记忆中,直到退休前,他都像一片普通的叶子,隐藏在他的工厂那片林子里,退休了,他就悄然“飘”落回家,去安度晚年和侍奉他的老伴儿——我的母亲了。
深秋的残阳透过窗子照着父亲的遗像,父亲笑着,尽管他当时常常为领不到退休金而犯愁,尽管他临去世前还为几百块钱的药条子报销不了而苦恼,但生活的艰难并没有阻挡住他豁达的笑容,他慈祥地笑着,那是一种来自心灵的仁厚和自信:与人为善,与己为善。我知晓这就是父亲做人的原则。他宁肯每月只挣30元返聘回工厂补差,把自己精湛的焊工手艺回报给自己的工厂,也不肯接受包工头的高薪出卖自己的手艺(这些我都写进了我的小说《夺命的厂牌》中,这是我认为至今写得最好的一篇小说,因为小说的主人公就是我的父亲)。这就是我不显山露水,但为人处事又极讲原则极讲信义的父亲!父亲去世10年后的今天,我始终在想,像父亲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生活中是越来越少了。
所以,我崇敬父亲!在父亲离开我10年后,我仍然需要他用从容的笑容为我导航!记得10年前,我所在的工厂陷入了绝境,我们的工资连续半年发不了,有人撺掇我们到市委去静坐,父亲却劝我:“扰乱了市委,最后倒霉的还是咱们工人。”父亲的目光含着哀求,我的心很痛,我听了父亲的劝告。艰难的日子过去了。父亲也故去了。我再有疑难,该去问谁?
黑相框里的父亲依然笑容可掬,我知道,那是一种久经磨难后的从容,那也是一种令人心仪的风度。甚至面对死亡,父亲都是那么从容。去世前一星期,父亲粉刷了房子;临去世的那天上午,他还买来了一捆洋葱挂在屋檐下,下午又去买了一车蜂窝煤;晚上还与我母亲吃饭、聊天、看了电视,夜里他就不行了。母亲说,父亲最后断断续续说,别让他们送我去医院……
父亲说的他们就是他的儿女们。这就是我的父亲啊!
辛劳惯了的父亲是不会拖累他的儿女们的,他走得是那样的仓促,仓促得让我们来不及为他敬孝,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他的大限将至,他忍着胸闷和心绞痛不去买药,却把我们给他买的几瓶好酒都喝光了。父亲是怕拖累我们而走得那么仓促和彻底,他把作父亲的最后一份深情和慈爱留给了我们,同时还给我们留下了无法弥补的念想。我想,对于一个逝者来说,我的父亲对我们付出的爱已经足够了!
记得为父亲守灵的那天夜里,初冬的北方落下一场罕见的冬雨,冬雨无声,那是我的父亲溶入天宇的英魂流下对故土的热泪。我的清贫而劳碌一生的父亲啊!他即使去了,也要化作冬雨过后的春泥,肥沃他钟情的热土,庇护他后人的岁月。
我记得雨过天晴后我走出父亲住过的老屋,冬日的苍穹被朔风擦拭得湛蓝欲滴,那条幽深的小巷弯弯曲曲向前延伸。几年来,父亲不断地往返于这条小巷,他是在一步一步地缩短着生命的归程……
顷刻间,我的眼泪突然横溢而出。父亲没有跨过新世纪的门槛,却走进了我记忆的永恒!
10年了,我始终没有给父亲写出一篇祭文,我知道我即使穷尽我的全部追思和缅怀,我都无法写出父亲对我的慈爱和我对父亲的思念。我只想用这十年后才写出的祭文,悼念生我养我又给了我无疆大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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