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文学 发表于 2018-10-19 14:22:01

好大一口锅(王殿君)


  冀北坝上的乡村人家,家家灶台上都安有一口形似锥体,口宽二尺半左右不等的大铁柴锅,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几乎是做饭烧水唯一的锅类用具了。锃亮的木质锅盖严实地盖在锅口,被主人擦拭得一尘不染,贫寒的日子也要过出精气神儿来,这需要怎样的人生态度和对生活的热望呀!
  早上,在舒缓的微风状态下,乡村的上空炊烟缭绕,谁家的人懒,没提前将柴禾备进灶旮旯,夜间正好下过雨,干冒烟不起火,那浓烟通过炕桶,经烟囱滚滚上升,如一道黑柱般耀武扬威地腾空而起,煞是壮观。半锅供人做饭、喝、洗脸、猪狗拌食的水一烧半天。烟气不时嚣张地打个响炮,舌头吻上了你的脸,若躲闪不及,烧火人的头发和眉毛说燎就燎住了。脾气大的人就开始骂娘,骂着骂着,水慢腾腾地开了。急火烧出的水甘甜醇美,而慢火烧出的水死柴烂气的,极不可口,这赖不得水,也赖不得锅,赖人。
  那时的人肚里没油水,肠胃就宽大,越发装货。小山似的一坨莜面搓成鱼鱼、窝窝或猫耳朵状,再熬上半锅以山药为主的汤菜,一家做饭,满村飘香。不知是那时的作物产量小,浓缩了的也就地道,还是十年九旱的坝上人经常挨饿,反而提高了嗅觉灵敏度的缘故,反正那饭食的余味至今想起来都会萦绕鼻尖,难以驱散。
  锅里添上一瓢水,在水上方半薄不厚地贴上那么一锅圈莜面锅饼子,用小盆炖上点鸡蛋羹或咸菜叶做蘸汁,再就上根大葱或水萝卜,美美地吃上一顿,能抗半天重苦力。
  坝上以种莜麦山药为主,那时白面非常缺乏,偶尔蒸那么一锅馒头,一个人吃十个八个不在话下,那暄软的稀罕玩意不知咋吞咽下去的,不觉间吃撑着了,可干起活来不经饿。乡间有句俗语道,三十里的莜面,二十里的糕,十里地的白面饿断腰。劳动人民的经验之谈呀!
  在口粮时常欠缺的情况下,人们将山药与莜面配伍,在大锅里做成山药鱼、山药傀儡、山药烙饼、山药摩擦擦等,这种别出心裁的结合,不但填饱了肚子,而且丰富了人们的口感。那手工制作的形式多样形状各异的莜面食品,现今更成了当地的一大特色美食,令远道而来的游人们咂着舌,瞪大了惊奇的眼睛。人是有惰性的,所以生活会不断制造出各种难题来充分调动我们去思考,从而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全方位地丰富我们的生活。
  金秋来临,丰收在望,一场突如其来的冰蛋子将满地金黄敲了个净光,一锅瞪眼儿糊糊是公家救济的玉米面熬成的,喝了一碗又一碗,撒上几泡尿,前胸又贴上了后背。人长期吃玉米面,烧心烧得尽吐酸水,脸面变得蜡黄蜡黄的,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玉米气。
  不管稠与稀,有吃的就好。有时来个亲戚啥的,还真有揭不开锅的时候,那时的人脸皮也薄,更重情重义,饭时到了,你无米下锅,拽把野菜又不是待客之道,那种无奈和尴尬也真够人受的。有那么一个笑话,流传甚广:连皮糕,灶火里烧,戚人来了不敢掏,戚人走了,连皮糕也糊了。现在的人听起来觉得很好笑,可那时却是真实的酸楚在心头!
  有一些人家,本来穷得叮当响,生了三朵金花了,非要生个带把儿的,说是要栽根立后。违反了国家计生政策,就得挨罚,可家里要啥没啥,计生员一生气,狠狠心,将那口大锅给拔了。一个人家没了锅,炕不能烧,饭不能做,本来红红火火的家里晾着那么一个灰楚楚的灶坑,嗷嗷待育的婴儿“安安”直叫,坐月子的母亲更不能着凉,这时,一口锅,比啥都重要不是?
  有的人背信弃义,有的人狼心狗肺,有的人坑蒙拐骗,有的人胡作非为,将好人惹怒到极点,忍无可忍,便提溜一把锤子,气呼呼地冲进他家,掀了锅盖,只听啪嚓一声,眨眼间,精心用了几十年的一口锅分裂得十花九绽,在惊慌中退役了。在乡下,被人砸锅是一件极其丢人极不吉利的事情,不是人差到一定程度,怎会落到如此下场!一村人分分钟传了个妇孺皆知,名誉不扫地?才怪!
  那时,一个家庭供养好几个上学的,甚至有的考上了大学,家里连个大镚子都难找,都说砸锅卖铁也得供孩子上学,可把那老骨头砸碎卖了,也不能砸锅卖铁呀,唯一的一口锅砸了,命都难保了,还谈什么前途、理想,统统见鬼去吧!人们的出路也如一家一口锅那样,别无选择。
  现今,家家人口少了,吃得好了,膘满肠肥的,人的饭量也就小了,锅却多了。什么电磁炉、多星锅、电饭煲、煤气灶锅、电烙饼锅等,煎炒烹炸蒸烙各有其锅,那口大锅虽然在灶台上还占据着那么一个位置,但很显然没那么“至尊”了,它更像一个过来人一般眼瞅着电气化的小兄弟们粉墨登场,手捋长髯,望着远方,思绪万千,想到激动处,竟然扑噜噜滚出几颗热泪。仿佛在说,承载了太多苦难的我们有幸在还未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之际,能够感受着主人们如沐春风地去随意烹饪每一顿饭食,作为一口锅,我们也是幸福的,而应运而生的你们可否感知到眼下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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