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酒家何处有(白薇)
喜欢丰子恺先生的一幅小画,名字是《人散去,一钩新月天如水》。画卷上茶尚袅袅,人已散尽,留下的是一片空凉与寂静。
其实人生也不过是一场宴席,有的人浅斟细品,宠辱不惊。有的人狂歌豪饮,壮怀激烈,但无论是威重如泰山还是平凡如草芥,也许是日正中天或是夕阳薄暮,每个人都会接到那一张白色的请柬。
有人平静地赴约。我的姥爷辞世时年近九旬,神志依然清朗,大限将至,他让孩子们帮他换上准备多年的新衣,告诉他们:“待会儿打开那扇窗子,我从那里走。”认识一个优秀的男孩子,36岁被确诊为癌症晚期,知道回天无力,他拒绝了徒劳的药物和化疗,平静周到地安排了身后之事,带着女儿去迪斯尼度过了一个欢乐假期。当最后的时刻到来,他只是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妈妈,关灯吧,我要睡了。”
有人洒脱地告别。一代名士金圣叹蒙冤赴死,他临刑不惧,向监斩索酒酣然畅饮,边酌边说:“割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割头而先饮酒,痛快痛快!”革命家瞿秋白接到枪决宣判时,神色无异,谈笑自若地说:“人公余稍憩为小快乐;夜间安睡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他从容地饮尽一碗美酒,择一处草坪盘膝而坐,面对黑乌乌的枪口颔首微笑:“此地甚好。”
有多少最后的回眸成为千古绝唱。谭嗣同就义前以血为墨,写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他的刎颈之交唐才常随后起义失败后也坚守待死,临难时高歌“七尺微躯酬故友,一腔热血洒荒丘。”“让他们去诅咒吧,我一个都不宽恕”,鲁迅先生至死都保持着斗士的本性。而上海作家陆幼青则在《死亡日记》中优美述怀:“生命是因为有结局才绚丽的”……
拜谒井冈山纪念馆,烈士的名字如落叶层层叠叠,有一个年轻的面庞叫王一哂。看到这个好名字,心里不由一声喝彩。怀想大革命时期衣衫褴褛的红军将士,他们面对血雨腥风,面对死亡逼近的阴影,没有惊慌失措溃不成军,没有曲膝哀告苟且偷生,而是淡定从容一哂置之,饮苦水如美酒,临大限而如归。“流血牺牲寻常事,人间遍开自由花”。那是怎样平和豁达的微笑,怎样坚定无畏的脚步,生命的尊严不能被死亡抹杀,美丽的灵魂在长夜里依然华彩四射。
人生有涯,即使没有精彩华美的亮相,也要优雅从容地谢幕。谁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其实哪一场相聚不是离别的开始,哪一次离别不是重逢的前奏?莫问酒家何处有,何妨吟啸且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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