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文学 发表于 2018-6-19 18:55:17

有趣的乡村夫妻们(王殿君)


  我总在试图让文字真正地贴近生活,写哪类人,哪类人看后能够会心一笑,甚至“啧啧”叫好,就像乡下泥土的样子,虽稀松平常,却能在庄户人心中生出根来,结出果来。带着此般心情去思考,我那活蹦乱跳的乡亲们又争先恐后地疯狂闯入我心中,不计得失地(哪怕丑化他们)想在我笔下获得永生。都是父老乡亲,哪个都得罪不起,先好言劝退一些人,答应等我梳理出头绪,一定将他们一个不拉浓墨重彩地表现出来。然后我留下几对夫妻,他们借我的烂笔头毫不见外地倾诉着各自的故事。
  润来成家二十年,体贴心疼了媳妇二十年,他说媳妇对他有恩。
  在冀北坝上乡下,那一套婚嫁风俗,也不知从哪年起,就这么始终延续着,使不少家庭因此背负着沉重的负担,润来也不例外。在他们订婚的第二年,润来爹秋天去地里拉场,从马车上摔下来,残了。润来下头还有上学的弟弟和妹妹需要供养,润来出外打工,娘一人操持着家和农田。本来收入就微薄,再除去农业税、乡统筹、村里的各项巧立名目的摊销款和一家人的生活费用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挣够那彩礼钱、婚房、家具和那些零七碎八的东西。女方所提的条件是红纸黑字经媒人见证的,来不得半点儿马虎。你就算少一根红头绳,人家不点头,你也娶不到家。润来将他的困惑说给未婚妻听,他在情急之下竟然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她瞬间对眼前这个将来要和自己相守一生的真诚男人动了恻隐之心,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去说服爹娘吧,这很难,爹娘将她拉扯这么大,也不易,不能为此伤了他们的心。乡俗这东西,是深入人们骨髓的,不是讲讲大道理就可轻易扭转的。爹娘的彩礼钱是少不得的,她其余的该省则省,能不买的暂时尽量不买,找一些很好的理由搪塞父母,她还搭了些打工挣的钱,两年后,他俩如愿举办了婚礼。
  媳妇在家种着几亩薄田,为了日子能宽裕些,润来只好撇下娇妻外出打工,不舍得胡花半分。一天,他趁午休上街想给妻子买身衣裳,无意中走进一家“亚当·夏娃”保健品店,映入眼帘的一件电动仿真阳具一下触动了他的心。媳妇那么年轻,而他又长期不在身边,这玩意儿兴许能给她带来欢乐。想到媳妇能开心,虽然他心里酸酸的怪怪的,可他还是决心买下。当她去镇上邮局取了包裹打开后,才知道是那么一个玩意儿,再看使用说明书,她不但没有丝毫欢喜,反而心里难受了起来。这有女人用的,肯定就有男人用的,莫非他润来想俺了就拿“胶皮”对付?她一下坐立不安起来,不仅那份醋意搅得她难受,她对那阳具还产生了一丝恨意。她用乱刀将它剁成几段,咕咕咕……把那十来个芦花鸡唤来喂,鸡都不吃。她在心里骂一句:这个不着调的润来,有这钱得买多少鸡食子呀!她着忙捡了起来,瞭了瞭四下无人,着急忙慌埋在了园子里,嘴里念叨着:是正经玩意儿你就生根发芽,哪怕冒个泡让老娘看看也好!
  她按地址找去了润来所在的城市,那天正好歇工,别的工友们有去溜达的,有去购物的,她看到他时,他一人正端详着媳妇的照片默默地流泪……她当即哭得稀里哗啦……最终他们决定,穷了穷过,富了富过,穷富都要在一起过!回村后,他们凑了些钱办起了小型养殖场,如今早已扩大了规模,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回忆起往事,润来媳妇禁不住热泪沾襟……
  富贵媳妇边推润来媳妇边笑着说,好了好了,那么好过的日子,快回家舒坦去吧,听俺来倒倒肚里的苦水。她说,怪不得人家城里人都时兴自由恋爱哩,多相处相处到底能了解个七拉八,咱这经媒人一介绍就定亲,到结婚也见不了几回面,谁能摸透谁的脊梁骨软硬?
  在她的心目中,男人原本是可以为家庭遮风避雨的,过一起才晓得,富贵不仅人老实,遇事没主意,还非常懦弱,在生活中遇到难处时没一点儿担当,作为他的女人,你是撑得住撑不住都得撑着。久而久之,为了发泄心中的憋屈,她会口无遮拦地骂他,还会让他脸上脖子上时有“蚯蚓”爬下去又爬上来,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十多年。一天,富贵突然毫无征兆地口歪眼斜,言语不利,半瘫了。她哭哭啼啼地慌忙将他送到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气滞血瘀,导致中风。出院后,她在操持农活之余,每天搀扶着他一寸一寸地挪行着,给他做全身按摩,帮他洗脸、漱口、喂饭等,像养小孩似的照顾他,再没骂过他一句。她还自责起来:这些年,可没少揉搓他,原来这气不顺,堵哪儿,哪儿就出毛病,早知如此,当初就……他毕竟是跟咱要一天天熬到白头的汉子呀!
  乡亲们看到富贵媳妇的变化,竟然一改往昔的认识,一致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将她树为楷模。她对富贵无微不至的照顾,在感动了乡亲们的同时,也仿佛感动了上苍,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他三年后却完全恢复了健康,竟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含热泪苦笑着又骂道:你个挨刀货,那么骂你你也没长脾气,倒生出病来惩罚俺,这回咱俩互不相欠扯平了!
  从那以后,媳妇再嗔怪他都是带着笑的,每当这时,他却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说,骂俺还敢笑?再笑俺揍你。空空的拳头举得高高的,好像脾气还渐长了。可在她看来,这样的男人才有味道,才可爱!
  这个口音怪怪的女人是来自四川山区的,满子花了好几沓钱才娶到手。要说,这实在有些冒险,因为村里有这先例,老大不小的后生们成不过家,就有专门从南方拉拢女人从中赚取介绍费的,谈好价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因急于娶媳妇,不知根不知底,是个女人就可以。大部分只过了几天或几个月,闪个空儿就跑了,男人只好落得个人、财两空。有的女人本来就有家庭,丈夫与她里应外合,四处行骗。时长了,不懂设防的坝上人也学精了,连她上茅房也看着。有时女人跑了,发现得早,村里的精兵强将们将她捉拿回来,看得就更紧了。晚上,门朝里锁着,钥匙还得攥在手里,连一个踏实觉也睡不了,这钱花得提心吊胆的,人到这份儿上,心里该有多苦!等生了孩子,稍微一放松,一旦有机会,人家还是丢鸡野蛋的跑了。
  满子娶的这个四川媳妇不一样,她刚刚二十岁,来自大山深处,从小吃着单一的主食——玉米长大,瘦得像个小鸡子。他们养头猪,想换钱得几人抬着走几十里山路才可到镇上卖掉,没出过大山的人,就没见过带轱辘的车子。
  她一进满子家的门,便将给她的那两万块钱和满子商量着买了些家具和电器,满子一家对她也好,一年来,她体重增加了几十斤,人变得水灵灵的,像一朵荷塘的莲。
  她意识到,人活着,不论穷富,能有一步平路走,就很幸福,这坝上的一马平川,还有满子一家对她的珍爱,她就觉着天天都在拥抱着幸福!为了彻底打消满子家的顾虑,也为了与爹娘相守,在得到满子家的同意后,她将爹娘接了来,二老也算“出山”了。
  那是两位四川老人来坝上的头一个春天,两人相跟着去林带里捡树枝,突然刮起了沙尘暴,登时就天昏地暗,难辨方向。他们哪儿见过这阵势!顿时彻底崩溃了。当满子他们好不容易找见他俩时,只见两人紧紧抱着对方,爬在地上一动不动,都快被沙尘活埋了。问他们为啥不回家?他们泪水涟涟心有余悸地说,老子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风一卷就上天咯,怕两人死都死不在一起,这是啥子鬼天气嘛!见此情景,在场的人都笑得抱腰撅腚的。就这天气,坝上人还不是该干啥干啥。
  乡下人,倾诉起来,没有矜持和做作,即使有辛酸和无奈,也透着一种朴素之美。乡村夫妻间的生活,就像乡间泥土一样裸露着,即使会有些许晦暗之处,也会得到阳光的普照,不至于发霉变腐,乡村的风一吹,清清爽爽,你瞧,一朵朵野花正在小心翼翼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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