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蕻咸菜
雪里蕻咸菜是陪伴我们这批60后长大的。现在很多健康书上都在讲亚硝酸盐是致癌物,雪里蕻咸菜也在内。其它可以敬而远之,但雪里蕻咸菜,我们这批60后自然忘不了,仍然在吃,这是感情的元素在作祟,一种在物质匮乏贫穷的年代建立起来的感情。浓浓的,我们常常念着它的好。小时候,母亲是年年要腌极多的雪里蕻咸菜。分夏天做的干咸菜和过年前做的水咸菜两种。水咸菜的做法,《随息居饮食谱》中有详尽的描述:“一名雪里蕻,晴日川之,晾之干瘪,洗净,每百斤以燥盐2.5公斤,压实腌之。数日后,松缸一伏时,俾卤得浸渍,加卤少,泡盐汤候冷加入,仍压实。一月后开缸,分装坛瓮,逐坛均以卤灌满浸为法,设卤不敷,仍以冷盐加之,紧封坛口,久藏不坏,生熟皆宜,可为常撰。……陈久愈佳,香能开胃,最益病人。”这里面有批量生产的景致,所以有分坛等活要做。母亲做的就在一大缸内即可,上压大石头一块,我们兄妹三个搬动入缸,石头洗的洁净,年年取出洗净,洗净入缸。石头很光滑,似乎总能闻到有雪里蕻的香气。水咸菜早已吃光,洗净的石头上,舌头一舔,仍有咸味,也鲜。雪里蕻水咸菜特色就三个字:鲜、咸、香。缸里的咸菜取得所剩无几时,那水就发出了浓浓的腐臭味,很刺鼻,常常是一屋子这样的味道,弄得人浑身不舒坦,便得抢着时间抓紧吃,吃完了,用小木桶勺了那水,一桶一桶拎出屋倒掉,常常是左手连鼻子嘴巴一块捂着,右手拎着小木桶,来回地奔跑,全家人合力把空缸搬出洗净,一月有余,屋中的那股腐臭味才能闻不到。长大后才知道,这一缸腐臭的卤水,在浙江绍兴人眼中都是宝贝东西,他们变着法地使用它,干豆腐切成小方块,浸入,待发黑发臭时捞出,名曰臭豆腐,上锅一蒸,臭气腾腾,又咸又鲜,是下饭的佳肴。又把老得已无法吃的苋菜洗净晾干后入此缸中,浸,待菜茎腐,捞出蒸。滴麻油几滴,一根根的吸允茎中腐汁,香气扑鼻,其鲜无比。绍兴人真是不一样的头脑。以前尽听说绍兴出师爷,师爷必是头脑好使之人。绍兴人是学过哲学的,师爷用之,百姓也用之,“香从臭中生,臭在香中发”,不是哲学吗?凭着一缸腐臭的卤水,能做出如此文章,绍兴人就是不一般!干咸菜都是用小瓮头腌的,将雪里蕻洗净,切碎,摊在那种竹制的大匾中晾晒干,入瓮,一层雪里蕻,一层盐码上,用洗衣用的棒槌使劲压码实了,再来一层雪里蕻菜,一层盐,再码实,到了瓮的口颈,执一个稻柴的草把,塞进,码实,便在瓮口涂泥,涂得结实不致其通气,一瓮一瓮地竖着放在墙脚边。用棒槌码实和涂泥便是我们孩子的事了,兄妹三个常常比赛谁涂的泥光滑好看,一点儿也不觉得劳累。干咸菜开吃的时候,敲碎了干涸的泥巴,取出草把,挖出一碗,又垫进草把,取一盆,贮水,将瓮倒扣在水盆中,一周换一次清水,定不会坏。早晚吃粥的时候,一小碗咸菜老卜干是搭粥菜,肯定少不了,无锡人早餐的四大金刚:油条、大饼、豆浆、粢饭。那时是奢侈品,一年中也只能1—2次罢了。扬州人生产的酱瓜偶尔也能看到,酱黄瓜、酱萝卜,最好看的是酱杂菜,里面有红红绿绿的萝卜丝,看了眼前一亮。但谁都不会说,拼着命地在心里说没有自己腌的雪里蕻咸菜好吃,因为酱菜太贵。翻开介绍雪里蕻的书籍,对它的了解更多了。《广群芳谱•蔬谱五》里记载:“四明有菜名雪里蕻,雪深,诸菜冻损,此菜独青。”谓此菜雪时反茂,故名。雪里蕻即雪里红。也有春不老之名称。各地叫法不一,但大多限此解释搭边,如重庆有“香青菜”说,湖北也有“腊菜”之称。《名医别录》中有雪里蕻“主治肾邪气,利九窍,明耳目,安中,久服温中”一说。日本人研究抗癌的20种蔬菜,是按对癌症抑制作用的百分比进行排名的,其中,大蒜15.5%,葱16.3%,雪里蕻是29.8%,作用比大蒜还强。雪里蕻从植物学的分类其实是芥菜的一种,好象芥菜从出生就注定是平民所吃的食物。叶用芥菜做雪里蕻咸菜,茎用芥菜做榨菜,根用芥菜做大头菜。大头菜那时在南北货店中常有供应,五香酱制,黑黑的一种。吃之,满口是酱油的味道,定不如雪里蕻咸菜鲜香。芥菜自己的平贱与百姓建立起了不一般的关系。袁子才的《随园食单》里记录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吃的食谱,内中竞没有此菜,虽有遗憾,却也高兴。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各有滋味。清代陈确有《蒸菜歌》一首,讲的是吃蔬菜,其中有句很有意思:“尤宜饭锅上,各气相氤氲”,“乃蒸不止,妙美难具陈”,“当午饭两盏,薄暮酒半升”。不但伴饭,还能作下酒菜。吃得何等惬意。黄山谷则把芥菜提到了一个当权者治理国家,关注百姓的高度来讲了,在他的一幅菜画上题云:不可使士大夫不知此味,不可使天下之民有此色。说得真好!我的远房姨婆婆,裹着小脚,90多岁了,还常常要颠颠地跑出跑进的,健康的很。她是很少吃肉类食品,而雪里蕻咸菜却是每天少不了的。她说就这菜有味。在子女为她90大寿祝寿时,因没了此菜,她还发了脾气的。她的子女们都是生活条件极好的,像是在众亲戚前下了面子似的。祝她长寿。雪里蕻咸菜与很多食品放在一起做菜都很鲜香,雪里蕻烧豆腐、炒笋丝、炒百叶、炒肉丝、咸菜包子等。这些也是我们60后孩童时常吃的,是百吃不厌。雪里蕻咸菜烧墨鱼等海鲜,则是现在的美味。儿时吃的菜想忘也忘不了。有人写了一首不像诗的诗,对雪里蕻也是极有感情的:“雪里蕻,腌一腌,装进罐,过一冬,味道还要更鲜美;雪里蕻,炒鸡蛋,放点辣,流下泪,可不是想起了妈妈。”妈妈在腌雪里蕻时的笑容忽地亮了起来!韭 菜小时候正值物质特别匮乏之际,常常以填饱肚子为荣。每逢夏季,韭菜黄米饭便已是珍肴。一碗双季稻米,糙糙的,几乎没有一点糯觉,盛碗中太满会溜下来的。一碗韭菜,少油,但很香,也特咸,咸了下饭,增味觉。从此快乐的童年便与它结下了深深的缘。孩提时,韭菜的另一道美食便是韭菜肉馅馄饨,皮儿薄薄,韭菜切碎抛盐,用力捏出水,去水倒入盆中,肉剁成馅加料酒、姜,与碎韭菜拌匀(韭菜多,肉馅很少)。这样的馄饨又香又有嚼头。那个里头有了肉便是美味佳肴。有打油诗一首以佐证:“包个馄饨味胜常,馅融春韭嚼来香。汤清润物嫌淡,咽来方知滋味长。”在贵州黔南州有个水族,他们的第一名菜叫“鱼包韭菜”。用一条0.5-1公斤的鲤鱼或草鱼去鳞洗净,从背上割开,将内脏挖去,将洗净的宽叶韭菜和其它辅助品填进,合拢,用糯米稻草扎实,清蒸即成。韭菜香、鱼香、稻草香便融合在一起,特有味。《说文》云:“韭,菜名,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割了还会长,同长久意。从象形角度看,“非”字是“韭”露出地面的部分,“一”代表地平面。追溯韭菜的历史已有了几千年,《山海经•北山经》中早有记载:“丹熏之山,其草多韭。”《诗经》也有“四元曰其蚤,献羔祭韭。”《社记》也说,庶人春荐韭,配以“卵”。大有用鸡蛋炒韭菜祭祖宗之意。可见在古代韭菜还是很珍贵的上品。从另一个字的出现也可佐证,韭菜老了就开花,韭菜花的雅名叫“菁”。崔寔和贾思勰都曾贴心地解释过:“菁:韭花也。”民间也多有农历七月“藏韭菁”之说。老北京的食客都知道,没有了韭花酱、芝麻酱、腐乳和香菜四大护法,是没法吃涮羊肉的。我常常在看到“菁华”两字时感到惊讶和失落,把这样具有刺鼻辛味的植物比作一个美女,是否有点太残酷!其实当绿油油的韭菜顶着花在微风中多姿地摇曳时,它就是个美女!其实,韭菜真是个宝。在中医里它有个很响亮的名字叫“壮阳草”,元代太医有个“温阳助性粥”、“羊肾韭菜粥”,大概就是为了皇帝老儿壮阳。且其入药的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载:“生汁主上气,喘息欲绝,解肉脯毒。煮汁饮,能止消咳盗汗。籽补肝及命门,治小便频数、遗尿。”但又云:“多食则神昏月暗,酒后尤忌。”既不能多吃,又更不能在喝酒之后吃,点得够明白了。《山洪清供》载,六朝的周颙,清贫寡欲,终年常蔬食。文惠太子问他蔬食何味最胜?他答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是对韭菜最中肯和风趣的评价。历代文人骚客也多有赞誉之句。杜甫在《赠八处士》中就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之句,把韭菜黄米饭写成了难得碰面的好友的下酒物,还一口气喝了“十觞”。高启《韭》中也云:“芽抽冒余湿,掩冉烟中缕。几夜故人来,寻畦剪春雨。”当是另一番意境。《红楼梦》一书中有一观园考试,林黛玉代贾宝玉作诗,得老太太赏,其中就有:“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之句。黛玉又非农户,孰知此景此情,想必是曹雪芹在此留有一暗喻:韭菜是愈割愈长,而腐朽清朝统治下的官宦之家,却禁不起一茬一茬的割,林家如此,最后的贾府也难逃此厄运。《儒林外史》中的王冕,对前来求教的朱洪斌,招待这位未来皇帝的居然也是一盘炒韭菜。在皖北有个叫泥店的地方,现在是全国最大的韭菜生产基地,种植面积近2万亩,浩浩荡荡,极有气魄。在那里有个关于韭菜的传说。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杀了汉平帝,其子刘秀出逃。若干年后,刘秀举起大旗,欲诛王莽,兵败,溃逃,至泥店一贫苦百姓家。饥饿难忍,农夫去田割一蔬菜若干,以芋粉糊之,给秀充饥。刘秀闻之极香,脱口而出:“真救命菜也。”至刘秀登基,便重访泥店,赐名“韭菜”,并成帝王御用之菜。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前些日子看到网上有载江南有一地用蓝矾混的“毒韭菜”,很是惊诧。在给一年可割几茬的韭菜和毒,追求颜色,追求价格,追求利益,真是到了丧心病狂利令智昏的地步!好在现在政府正在加大管理力度,韭菜也不会流出黑汁来了。如果你多了几分奋发有为的精神,多了几份默默无闻的姿态,多了几分乐于奉献的精神,嚼在口中的韭菜会更绿、更香、更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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