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那缺失的父爱
我自出生56天起送到保姆奶奶家,尽管离父母家无非相隔100多米,且在同一街道上,但直至7岁我都在金奶奶家全托,在七岁前的记忆里是搜索不到任何与父母亲之间亲昵的画面,长大后很多人批评我不够温柔,这估计与错过了在父母亲怀里撒娇的机会有关吧。到了上小学的时候,我才回家和父母共同生活,家是陌生的家,父母是陌生人,还有一个从小寄养在贫困老家福清刚回厦门不久的亲姐姐,据说姐姐刚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很瘦弱,一头的黄毛,身上还长满了虱子。
父亲当时正值壮年,是造船厂绘机械图纸的工程师,是全厂公认的老实人,即便后来当了科长也可能因为凡事固执较真也不怎么讨领导喜欢。家里是母亲说了算。大概只有在童年的我和姐姐面前父亲才感觉自己是威武的。在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崩着脸,不苟言笑,很少与我们说话,更不用说是开玩笑,我对父亲是敬畏的。童年时从没听他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少年时也没听他耐心地给我们说过一个做人的道理。印象较深刻的是几次我和姐姐正吃着饭,父亲可能发现我们又做错什么了,突然地一声巨吼,足以把我们手上端着的饭碗给震吓到地上了。当我们犯了类似不小心打碎碗之类大的错误的时候,父亲会用鸡毛掸长长的把子打我们,屁股上、腿上被打出一条条浮肿的紫色或红色的伤痕,童年的记忆里,鸡毛掸和肉体的疼痛是密不可分的。尽管我和姐姐都是大家夸奖的好女孩,但是离我们家五六十米远的一栋同工厂的宿舍楼里的同事,说他们能听见我们家父母打骂孩子和孩子的哭喊声。有时数学题不懂向父亲讨教,开始父亲是用解说的,几分钟后音调和音量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你死了,上课听哪去了?笨死了!”
童年的快乐莫过于寒、暑假,大人们白天都不在家,邻居的孩子们趁机一起玩游戏。记得是姐姐将上四年级我将上二年级的那个暑假,和小朋友在家里玩捉迷藏时,姐姐从两米高的晾衣木架子上摔下来,左手骨折了,邻居通知父亲回家后,他先是气愤地给姐姐一记重重的耳光,然后一路数落她并带着她从大同小学附近走到第一医院就诊。摔断手的姐姐那张惶恐代替了疼痛表情的脸,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了我一生中挥之不去的痛!!小时候我以为但凡父母都是这样教育孩子的,直到后来听叶红说起童年时候她们姐妹俩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如何公主般地被百般疼爱,我才知道打骂孩子不是唯一的教育方式,爱能教育出更优秀的孩子。前几年认识一位朋友,比我年长几岁,是个精明强干办事滴水不漏之人,与他相处有踏实安全的感觉。每周傍晚他雷打不动地护送住校上高中的女儿去上学,每当说起女儿时,他总是满脸的温柔,言语间流露出的尽是爱。我特别羡慕甚至是嫉妒他的女儿,我特别愿意跟他待在一起聊,因为他总能像兄长一样针对我的一些存在问题诚恳地提出批评意见。我总想,要是能回到童年,也有这样的一位父亲,那该是多么的幸福啊。
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相信父亲是爱我们的,只是他不懂得如何表达爱。偶尔,他也做过让我们一生难忘的事,有一次他出差回来带给我和姐姐两本小人书,一本是《鸡毛信》,另一本是《袭击白虎团》,还为我们买了两件桔红色的游泳衣,这些爱的见证让我们在小朋友面前炫耀了不知道多少回。
父亲是孝子,年岁已高的祖父总盼着父亲能为他再添一孙子,1979年父母顶着很大的压力把弟弟生下来,那年我12岁。当时正好是计划生育政策严格实施的初期,父亲是党员又是科长,带头人违反计划生育自然受到了最严厉的处罚。原本收入不高的家庭基本没节余,工厂停发他们俩半年的工资(今天看来是很不人道的),全家人生活没有来源,弟弟的奶粉,保姆的工资,父亲老家还有三位高龄老人待赡养,突如其来的贫困让父母焦头烂额,家庭矛盾时常爆发。对贫苦生活的记忆就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家里天天吃青菜煮面,至今想起那青菜煮面还会让我反胃。1979年我以全厦门市最高分198分(满分200分)的优异成绩考上双十中学,当时家里正落难,自然无人喝彩,更不用说鼓励与庆贺了。从家步行到双十中学约需要30-40分钟,路途稍远的同学大多都在学校食堂用午餐,但这对我来说只能是奢望,家里承受不起每天1毛钱的午餐费,即便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中午都得顶着烈日徒步往返回家吃饭。初三毕业班时,我请父母帮我填写《中考志愿表》,母亲说:你自己填,以免长大后怪我们。虽然那时15岁的我还是比较幼稚的,但那一刻起,我开始了对自己的人生负起全部的责任,也明白了往后一切都得依靠自己了。当时听同学说她姨妈上幼师时吃饭都是免费的,我正需要一个有口饭吃,能远离家的地方,年少的我天真地认为先上中专以后可以想办法再读大学,1982年我以高出双十中学录取线55分的成绩被一所幼儿师范学校录取了。尽管后来我在南京师大和厦门大学完成了大专和本科学习,但是15岁自己做出的选择决定全日制四年的大学生活已经成了我终生的无法圆满的梦想。
结束了与父母朝夕相处的七年日子,15岁的我离家到外地读书。当时厦门籍的7名同学一到快放假时都是欢天喜地地盼回家,我好像没那么兴奋。当时尚无勤工俭学之说,但我利用暑假在外打过三次工:一次是留下来为学校的招待所当服务生,第二次是暑假留下为校办木偶厂设计制作木偶服装,第三次是到晋江同学亲戚家的拖鞋厂去修剪产品当计件工人。跟家里的关系越来越松散,只是在两次寒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因为父亲说没钱给我交学费而与之不悦。临行前好朋友“书包”来我家,我因对父亲没钱给我交学费而不满,抱怨他们因为生弟弟而让未成年的我和姐姐来承受这痛苦。殊不知父亲在阁楼上休息,听见此言愤然冲下楼要打我,我逃出家门,那年我17岁,从此父亲与“不孝的”我基本无语,我嫁人的时候他象征性地出席了喜宴,我生孩子的时候(也是他算是第一次升级当外公)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到医院看了一眼。这样的关系维持23年,直到2007年春节前父亲在SM前斑马线上被出租车撞飞后,情况才有好转。当时接到交警电话,我第一个赶到江头医院急诊室,父亲小腿骨折,大脑严重出血,近70岁高龄这么严重的创伤也许已经被认定基本没救了而被孤伶伶地丢弃在一张推车上,没有人看护他。我一边哭一边喊医生送治,一边打电话给朋友们求救,很快朋友送来了两万元交了住院费,还有朋友找到了院领导,中医院领导都赶到病房来关心了。我在父亲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父亲昏迷了四五天,我和弟弟守候在重症监护室,只好把上幼儿园的儿子丢给朋友。父亲苏醒后,我联系了第一医院骨科芮钢博士为父亲做了接骨手术。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几个月后父亲出院了,我帮他把交通事故赔偿官司打完了。之后去看父亲第一次觉得他是个慈祥、病弱的老人,不再是我年少时畏惧的父亲。两年后,父亲康复能走路了,俗话说:老人像小孩,他想在屋顶上养鸡种菜,我考虑上下运动运动有利健康,特意让朋友从龙岩运来和田鸡苗让他喂养,请朋友弄来各种菜籽。今年春节我陪他回到多年未归的福清老家,回到生养的故乡父亲特别兴奋,脸上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灿烂笑容。陪着他们挨家挨户给亲戚们送礼物,给每位比他年长的长寿老人包红包。父亲特意跟亲戚们都说,所有的钱都是我出的。
朋友说过一则故事:一个半瘫多年的老人有一天很想下楼走走,因为住在没电梯的顶楼,下楼难度很大,所以亲人们没有满足他,两个月后他走了,亲人们后悔莫及,悔不该当初没有满足老人的心愿,这成了他们永远的缺憾。其实父亲一辈子也是很辛苦,我想他是爱我们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现在我也特别希望能多为父亲做一些能让他开心的事,决不让第二个永远的缺憾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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