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过客 发表于 2016-8-2 07:40:49

懂人性的麻雀



      在乡下住的日子,我最讨厌麻雀,特别是秋天。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来飞过去,我脸上就溢满了忧愁。村里的老人给我说过当年除四害之一麻雀的事,我心底很庆幸有这么好的集中且统一的行动。要是现在有这么美的差事,我一定冲锋在前。站在麦地或者谷地边,我就想,要是我手中捂上一杆沙子枪的话,扑通一声枪响,一定会死很多麻雀。于是,麻雀惨死的各种各样的样子在我的大脑里幻出许多假设。遗憾的是我离开村子都没有找到一杆枪,亲手捂过的话更是纸上谈兵了。曾经见到还是见到过村里年轻人拿着枪打山鸡、野兔、鸽子之类,但没有一次见到有人专门打麻雀而放枪。有一次,村里有人开枪打鸽子,不长眼睛的子弹钻进了麻雀的老巢,我看见几只麻雀惨死的样子,我高兴得差点奔跳起来。我常常算计麻雀,就是种不了。反而,我的心情常常郁闷不止,像一股山泉不间断地流淌。       大雪飘着,麻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落在不住人的窑洞、电线杆上、石崖窟窿里叫,我就没了看雪的心情,躺在暖和和的炕上祈祷天冷一些,雪下得大一些。我的诅咒毫无作用,麻雀像我眼中的钉子,扰乱我的心。夏末初秋,我与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四处抓麻雀蛋,破坏麻雀巢,逮麻雀崽,一下想把麻雀的后给彻底断了。挖了麻雀的不少崽,掏过许多蛋鸟,破坏数个麻雀的家。一年里鞋子破过,衣服被扯过,麻雀还是抢着吃地里的庄稼,似乎我的付出没有一点成效。呵!麻雀啊!我最憎恨的家伙。       田地里的庄稼熟了,散出浓郁的香味,庄稼地里的人的笑容不比太阳逊色。一只一对或者一群麻雀落在树枝电线鸣叫,或从黄橙橙的谷地飞过,地里的人满脸乌云,仇视着麻雀。只要麻雀来了,就不会善罢甘休,总得努力好一阵。在早晨和中午,麻雀像接受军令的士兵,分布在山山峁峁,沟沟岔岔,好像有人给它们指点迷津一般,飞一会儿叫一会儿,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着,抢着农人的庄稼。麻雀仗着高空飞跃的本事忽略了田地的庄稼人,总是通过不同的进攻方式掠夺食物。无数次的攻击被地里的人赶得它们无机会可食,它们只好一跃高空,叫着飞向另一个方向。用不了多长时间,它们杀一个回马枪,扰乱了农人的生活。       离我家不远有一排大柳树,大概是八九棵,还是十来棵。村上把树分给我家的时候,我清清楚楚记得有几棵树。后来,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许许多多的麻雀在树丛中飞啊叫啊。我听到一只只麻雀的叫声,就想到它们曾经在庄稼地里犯下的滔天大罪,我懒得理它们自认为是欢悦的歌唱,懒得瞧一排柳树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忘掉了那排柳树是多少棵。一年春天,柳树被人修剪后,新柳叶柳枝茂密茂密地长出来了,好多麻雀不在柳树上聚会,竟然在柳枝丛中搭建起家园。我和几个小朋友索性爬上去,针缝不留地寻找麻雀巢。麻雀疯了一般,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另一棵树盘旋到下一棵树。高空飞到地上,地上又徐徐飞高。它们似乎在求救,似乎在诅咒,似乎在祈祷,似乎与我们协商。我想它们在骂我们这帮小孩子的肆意,而我们这帮得意忘形的小伙子懂不得半点麻雀的苦衷。我们心里惦着吃谷子赶不走它们的怨恨,看都不看一看,麻利地一棵树上收拾干净,接着跑到另一棵树上,一窝一窝地彻底清理。我们欢呼着离开,麻雀鸣叫好一阵,断断续续地停了下来。整个夏天,我跑了不少地方,清剿麻雀的家园,几次回头回到曾经清剿过的地方寻找,几个月,几年以后,还不会见到麻雀重新搭建家园。       有一次,我去放牛,发现一窝麻雀崽,便捉了三只小麻雀。麻雀似乎知道了我下一步会怎么做。我一路走着,它们俩就飞着追着叫着,一会儿落在山头,一会儿落在玉米林,一会儿飞在我们后面,一会儿又飞在我前面。我把小麻雀放在地上,甩着牛鞭把麻雀赶跑,然后抱着小麻雀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而麻雀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叽叽喳喳地盘旋在高空。大中午的,热得我汗流浃背,麻雀似乎没有一点疲倦。我把小麻雀丢在玉米地里,麻雀叫着看着我走远了,一个折身飞进玉米林,我隐隐约约接近麻雀一家人,它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一个小时,我彻底感到累了,心想回去打死那几只小麻雀,免得他们活下去,日后袭击我们的谷子,不争气的腿脚发软发抖,只好慢悠悠地回家了。       太阳像一个光环罩在山头上,麻雀就聚集在一块,很准时,像开会一样,谁都不会迟到。麻雀集中欢叫的时候,村里人都知道天快要黑了,似乎是村里的闹钟,准确地告诉村人这个时候就是某一个准确的点。我一直认为它们与同伴在一块交流,或者说它们在预谋着人类认为是偷偷摸摸的一次大行动。在某一个早晨,或者中午,集体出动去抢劫农人金黄的粮食。没人听懂麻雀的语言,如果能听懂的话。黄昏的时候,我想麻雀一定是——总结自己一天的成绩、预谋下一次觅食的详细部署、批评某一只麻雀犯过的错误或表扬奖励某一只麻雀为雀族立下的汗马功劳,歌唱美好的生活。       我试着挥拳打树枝上开会的麻雀,它们懒得着理我,我行我素地说着唱着,我索性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树丛,麻雀立刻停了下来。换个树枝,或者换根树干,仍然叫着,似乎比我悄悄地听他们的秘密时的声音要高出几千倍,这个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我估计是它们在大声辱骂我扰乱了它们家族里的好事。我干脆抓一把小石子,哗啦啦全部扔下树梢,一树麻雀鸦雀无声,飞到另外一颗树上欢快地歌唱与呐喊。我连续打麻雀,麻雀连续换树枝,换树丛,但它们的兴致不倒,欢乐无偿地赠送给它们,让他们自信地歌唱。       我赶过麻雀,打死过麻雀,一点都不后悔。麻雀是世界上无法判太多刑的盗窃犯,惩罚麻雀最重的刑期就是死刑,不判其它的。如果非要分量刑的话,辱骂麻雀是最轻的,驱赶麻雀加了一点分量,用自制的弹弓打麻雀又上了一步。第一次给它致残,或者严重受伤,它落到人手里,迟早会判死刑的。谷地里,打谷场上,它们是公开的小偷,想法设法盗取庄稼人一年辛辛苦苦养护的成果。农人用得最多的惩罚办法就是驱赶麻雀,接二连三地驱赶,换着千姿百态的驱赶方法。一只只小且精灵的麻雀名义上是一个个小偷,很多时候,它们非常的坚强,我认为它们的骨气仅次于燕子。往往燕子被人逮住,装死,不吃不喝,直到人们不忍心看着它们难过的样子,一旦放开手,它们立刻活跃了。麻雀与燕子有相似之处,有时候把麻雀关在笼子了,放着米面和逮来的昆虫,还有足够的水,麻雀无数次挣脱笼子的束缚。一次次无希望的奋斗,它们绝不灰心丧气,直至嘴巴上、头部血流不止,奄奄一息才肯收手。我曾经扣过好几只麻雀,都是被关押在笼子里不吃不喝而饿死的。这一点意志,麻雀绝对能胜过山鸡、野鸡的。山鸡与野鸡,喂几年都可以的,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它们的野性。我还是看好麻雀的意志。说到意志,我不得不敬佩麻雀与人类做斗争的能力,不少人在消灭它们,而它们却高傲地在人们面前炫耀。       一个冬天,天空不飘几朵洁白的云彩。我扫院子,一群灰褐色的麻雀掠过我的头顶。我正仰望它们自由自在飞翔的样子,不知哪只麻雀的大便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揩着黑白混交的粪便,高声诅咒麻雀。路过我家院子的一个女人说:“这麻雀便在人的哪个部位就给哪个部位缝一块红色的布条,冲走冲淡邪气。”我纳闷一只麻雀能预料到一个人未来将要遭遇的灾难和困难,只不过它们飞过高空的时候随意的便下,我凑巧站在下面,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成了它们的茅坑。过了几个月以后,我果真出了事。我从一棵树上掉下来,左胳膊骨折了。我实在想不明白麻雀这东西。在谷地赶麻雀,在雪地里扣麻雀,在树下听麻雀叫,我就情不自禁地把麻雀当成有智慧有思想的人,联想它们的生活————麻雀会不会在麻雀群里相互竞争相互攀比相互欺压呢?       这个问题,我一直带着,像揣在怀里的梦想一直带到我蜗居的城市。城市里很少见到成群的麻雀啄食,肆意地掠夺农贸市场菜农的菜,高傲地叼走卖粉条人的粉条,嚣张地吃小商贩车兜里的食物。偶尔在街道里看到一只两只,稀疏的可怕的麻雀,单个在街道里慌慌张张地寻觅人们丢掉的一些颗粒食,同样有几只在街道两旁的景观树上做着老本行——放哨。每一个黄昏,它们不约而同地飞来。一只麻雀飞来叫几声,紧接着其它麻雀像接到上级的命令,纷纷落在树上,把一棵茂盛的树点缀的格外别致。没多一会儿,周边的几棵树上落满麻雀。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它们的声音淹没在城市的喧嚣中,无人关注它们落在树上叫什么。它们却非常准时,开一场音乐会一样,谁都不愿意落在后面。聚集在街道两旁的树上,一点都不在乎不害怕街道里飞驰的车辆与密密麻麻的行人,就像人们不把它们当回事一样,尽情欢叫。    麻雀便了一地,黑白夹杂的粪便让人看到就恶心,由此而产生了对麻雀一百个愤恨。环卫工人看到凌乱肮脏的现场,就不停地诅咒麻雀,麻雀早已飞走了。有些日子,我一直怀疑我的记忆不如麻雀。一只只麻雀在某一段电线上或者树上聚会,似乎是经过精心挑选,每一天准时准点飞来,风雨无阻。环卫工人想了一个办法,每天下午站在麻雀约会的树下用竹竿驱赶麻雀,麻雀总是躲着竹竿的敲打。环卫工人累了,坐在地上敲打着竹竿,麻雀似乎没有看见驱赶它们的人,在树枝上大声呐喊。环卫工人站起来,敲着树枝,麻雀爱理不理的,慢悠悠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依然欢幸福地叫着,向伙伴们一同分享自己一天来的快乐与忧愁,我们这些自以为很厉害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得到它们的快乐及无法感受到它们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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