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首歌 发表于 2016-8-1 07:21:53

栀子花开

本帖最后由 同一首歌 于 2016-8-1 07:23 编辑

       “栀子花,白兰花!”初夏,在公花园门口、中山路一带,常能听到这样的叫卖声。卖花的女子头戴蓝印花布头巾,腰束蓝印花布围裙,胳膊挽着平底竹篮,篮子上面盖着块湿毛巾,毛巾上摆着排列整齐的栀子花、白兰花。这叫卖声的口音是无锡东乡里的,听起来甜甜的、糯糯的,接近苏州口音。人们从卖花女身旁经过,都会被诱人的花香吸引,忍不住驻足深深地嗅上几口。这时,三三两两的阿婆、大婶、姑娘们会趋前俯身看花、闻香。尽管她们囊中羞涩,但禁不住诱惑,往往会不吝3分5分钱,买上一两朵。栀子花插在发髻上、白兰花用线穿着挂在胸前,那真叫一个美呀,香啊!这是50年前,无锡街头的一幅实景画面。       这里撇开白兰花不表,单说栀子花,因为栀子花与我家有着一段说不清,道不明,难以割舍的情缘。上世纪60年代,我家住锦树里六号,那是一座清末民初时期老宅子。因是枕河而居,发大水时,河水常常漫过堤岸,门前的道路都会浸泡在没膝的水中。因此,沿河的住家屋基都垫得很高,进我家门得登六层石台阶。进门后有一个约三四十平米的天井,西侧砌着个花坛。       闲暇时,父亲爱侍弄些花花草草,花坛里长着月月红、元宝花、五针松、桂花树等。其中体量最大的是一棵栀子花,每当初夏时分,它便会轮次绽放出上百朵白色的花朵,未进家门便能从远处闻到它散发出的浓烈的香气,惹得左邻右舍赞羡不已,纷纷前来观赏。于是,母亲会采摘几朵栀子花分送给邻居们。遇到素不相识的过路人冒昧上门讨要,我们也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栀子花给我们家带来了美的享受,带来了欢乐,同时也带来了好运,家中喜事连连,先是父亲职务升迁,接着,姐姐考上了市二中,两年后,我又考上了市一中。       那是1966年的夏天,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席卷了全国。才上了一年中学的我们停课“闹革命”,没学上了。此时,家里发生了一件怪事:花坛里那棵原本长得枝繁叶茂的栀子花,莫名其妙地枯萎了,它悄无声息地死了……我们还未从失去栀子花的悲伤中缓过神来,一场更大的灾难劈头盖脸地砸向了锦树里6号。父母亲先后遭批斗,戴高帽子,挂牌子游街,并关进了“牛棚”。我这个革命干部子弟也一下子变成了“黑五类”、“狗崽子”。父亲原先一百几十元的工资被降到30元。记得当时为了生活,我还曾到沙坟丼菜场去拣过烂菜叶、烂冬瓜。       生活上的贫困我还能承受,难捱的是精神上的折磨。每天早上,我母亲都会挂着牌子在里弄口低头弯腰作“认罪”。单位里开批斗会,要把我们子女喊到现场,看他们是怎样批斗我父母亲的。有一次他们还把墨汁浇遍了我母亲全身。父亲更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这目不忍睹的悲惨场景,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创伤。       我们一家人在苦难中挣扎了近3年,迎来了“上山下乡”高潮。先是我姐到响水县插队,接着我插场到五图河。我走的时候,父母还未“解放”,在西门桥上船时,家里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很是凄然。紧接着父母亲也带着弟弟妹妹下放到了苏北建湖县。那里位于水网地带,刚去时,住生产队饲养耕牛的破屋里。后来,生产队用父母亲下放的安置费,替他们砌了3间砖木草混搭的房子。那个屋基墩子原先是一黄姓人家的,几年前一场大火将黄家烧了个精光,于是黄家嫌那个墩子晦气,迁到隔壁生产队去了。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搬到新家后,母亲在整理屋前杂草时,竟意外发现一棵不起眼的栀子花。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于是全家人精心养护,这栀子花居然出落得有模有样了。那个姓黄的听闻后,赶来索要,欲将栀子花挖走。队里人纷纷出来打抱不平:“你家失火,这栀子花早一并烧死了,现在怎么好意思来挖花?”后经大队干部调解,我母亲给了那个姓黄的5元钱,事情终算平息了。       又是一个初夏,屋前那棵曾惨遭不幸的栀子花生机勃发,冒出了许多绿色的花苞,渐渐地,花苞露出了螺丝状的白色条纹,仅一夜功夫,众多花儿齐刷刷地开放了。袭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肺,全家人喜不自禁。乡邻们纷纷前来观花、闻香,老阿婆、大妈、小媳妇、大姑娘们尤其踊跃。母亲自然又是采摘花朵,分发给她们。道完谢后,这些爱美的女人们忙不迭地把花插在发髻上,戴在胸口前,还有的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把花包起来,她们想让栀子花的香味存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接下来,我家的境况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家中的喜事接踵而至,先是父亲彻底平反,恢复了原先的职级,补发了几千元钱的工资;姐姐和我相继被高校师范录取,又有了读书的机会。再接下来全家人先后都调回了无锡。兄弟姐妹们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都过得快乐、安逸。如今,我和母亲、姐姐、妹妹住在无锡太湖新城同一个小区里,共享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巧的是我们的房前屋后居然也长着一簇簇的栀子花,闻着这熟悉的花香,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几十年来,我们家经历了一幕幕悲喜剧,从大喜到大悲再到大喜,我家的栀子花也经历了从兴盛到衰败再兴盛的过程,是否栀子花在向我们暗示着什么?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说不清楚,但愿这仅仅是巧合吧!       多么想再听一听那甜甜的、糯糯的“栀子花,白兰花”的叫卖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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