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闲人 发表于 2016-7-27 08:00:43

等太阳从西边升起

       我在老教室的南边加盖了阳光房。最初的想法是盖一间通体透亮的玻璃房子,冬天四周皑皑白雪,屋里暖洋洋。秋日看树叶一层层落在玻璃屋顶,被风吹走再吹回来。半夜醒来,头顶是小时候熟悉的满天繁星,那些星星也能看见黑暗大地上仰躺的我,在瞪一对明亮眼睛看她们。唯一不能的就是让地面也透明,能看见屋子下面的土壤和砂石,看见深扎土里的树根。我们在墙根挖管沟时遇见过那几棵大树的根须,它们密密麻麻穿过房子下面的土地,整个房子被树从底下抱起来,又在上面呵护住。
       现在我坐在去年建的玻璃房子里,写更远年月的事情。我面朝南坐写一段文字,额头晒热了又转移到桌子对面,背朝南坐写一阵,让脊背和后脑勺晒热。后脑勺晒热后脑子里的想法变了,情绪也变了,文字朝另外的方向走,我又坐回去,想点别的事情让文字停住。我喜欢看文字停住的样子,写到中途我忙别的事了,睡觉前打开电脑,看一眼停在那里的文字,并不去往下写。每天打开电脑看一眼,就像每天去菜地看那些禾苗的生长,停下来的文字也在长,好多天后的一个下午,她长成了。
       山里的一天比外面短一截子。一抬头日已西斜。黄昏适合写诗。我已多年不写诗。看着一个一个黄昏从眼前过去,有时来情绪了也不写诗,只是让太阳一日日地去落。总是会有一个黄昏的日头落不下去,久久地悬在漫天云霞里。会有落到山后的夕阳又升起来。是的,我一直等待太阳从西边升起。我等了多年。当远去的日子变成诗,回来的岁月就成了散文。我在自己的文字里又活了一回。
       我又找到写《一个人的村庄》时的感觉,仿佛头伸到云里,脑子空空地刮着一场风。全是早年的声音。在四周水一样漫上又落下的层层虫鸣里,我听见一生里所有的琐碎事情。
       上午写一会儿字,出去干点活。夏天种菜冬天扫雪,秋天挖洋芋、编筐子。每年秋天我编一个筐子,有时编两个。写作是脑子的梦想,我不能因为她把身体和手艺荒了。
       下午在路上遇一村民,要给我说个事。我说你说。他说要坐下跟我说。散文也是坐下来说话,坐在地上望着天说话。人坐下来时头在肩膀上就搁稳了。我正在写《菜籽沟:土地上的睡着和醒来》,是用散文写一部书,而不是写一篇散文。在这部书里,一个村庄的太阳会从西边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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