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占波 发表于 2015-12-4 09:23:49

关于水



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水分
却如此浑浊
乘着还没天亮
我从水中析出
还原飞尘,在风里
不再结伴而行

那些水分,因而澄明
循着最低的走势
与我告别
深浅不一的地形
暗暗的河道,深渊
以及盘附在草木上的茎脉
已释尽它奔流的本性
扬手而去的欢歌不在意艰辛

我百分之三十的股权
再析出灵魂
交给九月的秋意
散落于田野
田野的老树下
聚满整个村庄的暖语
这些村子叫不上名字
它们还在水里度日如年
篙草葱茏,绿掩光阴

它们明亮,纯朴
水因它们而清洁
有时各种雨也来洗心革面
在窄而斜的巷子让石板搓洗
有一颗珠必定是我的
找不到前尘的光即一跃而起

悄然无声,只泄出一团清影
便再无行踪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水
整座城都淹了
如我体内被淹掉的高原
初秋的山洪
混乱到肆无忌惮
赫然放大我的瞳孔

我曾探究岷江的源头
是水草酿出的
无须容器
在高淼的草原觅食鲜艳
水是鲜艳的,也是我初世的颜色
一望空明

因卑劣的峡谷与尘埃
赋予洗劫的重任
一心一意,疲于组成波涛
去洞悉泥沙
滚滚而来时,并非水的初衷
太脏了!只好洗个排山倒海

叩问山石的硬度时
我叩到了水声
在石核里悦耳轻鸣
它的路径细得如我迷茫的远途
落不下一把梳子
去打散失措的眼神

原来石头也是水抟捏而成的
那些硬,是死死缠着的温柔
是被滋养的忠诚,是誓言
我是另一种石头
被血水浸泡
在陷落的混浊里斑斓

如果再有一次黎明
我会褪尽那些光
让泥沙重现
去堰塞泪腺里的支流
去划破紫红的嘴唇
与寂寞的山峰对流




不强调命运
放弃所有原则
随遇而安
一滴水性
成就了各种路
路算什么
水本身就是途径

它呈现所有尊容与气度
包括我饮酒的状态
在它清澈的杯底显露原形

放下狰狞
在它明净的掩埋下
培植傍晚的倒影

或者轻轻划过去
那些水纹没有疼痛
最好也是傍晚
无论之前有无咆哮过
泥沙沉得很深
几只水鸟也离开
我光下身来助你如镜




只有水是无法囚禁的
我掬一捧,放在胸前
触摸它澎湃的力量
它的柔美,它的无形
它瞬间的消逝

还是在干涸的柳河口
我见证过它澎涌而出的痕迹
一定与我一样浑浊
撕裂的山口
吐出的都是肺腑之言

此时的水,山脉上,丛林间
反而静静的,清明若无,以真乱假
我映在水底
不相信自己融入水中
那个人,太过透明

水可以顺着阳光升起
可以延着石头纹理隐去
可以无动于衷面对惊叹
我的任何一点消融
都是对水的污染

只有水是无法囚禁的
而我终生将囚于水中




大河啊
请允许我重复地踩踏你
并摘取惊涛骇浪里藏着的温情
如果我阻碍了你的奔流
就作为波涛的一部分
去推涌不愿沉下的泥沙
我喜欢那浊黄的翻滚
内含瞑想、绝望与无所屈服
一泄千里,永不回首

在你还是溪流的时候
我曾背负你走许多山路
那个村寨的人们张望着遥遥无期的雨季
汗渍重叠在山脊
你从背上下来
以滴答的声音
记录一种焦虑,一个忧心忡忡的叹息
这个渐近脱水的世界每一次喘息
都是我吸吮的结果

但我愿用狼烟砥砺你
与你的奔流汇合
先期的滴沥已变成血液
在暗河里沸腾
我们混合成岩浆
在那个火山口一起等待喷发




你环绕住我
让我成为山
即使在我任意的峰顶
你化为乌云陪伴
化为清雪相拥

水啊
爱人般坚定与缠绵
有时看不见
却在每一根神经里留有你的柔韧

从不接受暗示、纵恿与束缚
无形却雕刻在所有地方
以至我从水里析离出来
回望自己的残墟
全然是你一片污渍

这个尘世最终只留下你
我的告别因此而单调
剥离这些水分
放逐一丝绿

生命如此透明
一切自惭形秽
我平躺于若尔盖草原无边的草端
耳畔流淌淙淙
你来了!带着天籁的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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