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我 发表于 2015-6-17 12:45:41

母亲与俩外婆

    如今,我之所以成为懂感恩而不算十分坏的人,那应是受了母亲的极大影响。
    小时候有一个问题曾困扰我很久,母亲不止一次对我说:“你有两个外婆,一个在百里之外的十方鲜水塘,一个仅十多里地叫池家里的山沟沟”。
    我知道池家里的是我的亲外婆,可我不明白的是母亲的心为什么总牵挂在遥远的十方鲜水塘。
    按我家乡的习俗,每年年初二开始就忙着走家串户拜亲访友。母亲去的第一站便是十方鲜水塘,而不是池家里。按如今国家元首访问的习惯,第一站必是元首重视之地,于是,对当时的家庭元首母亲而言,想必鲜水塘的外婆家必是她重视的地方,并且这一习惯几十年来从未改变。
    我曾经产生过大外婆小外婆到底谁是我的亲外婆之疑问,可每每张嘴想问,母亲便拉下脸打断我的猜忌说:“你还小,不懂事!”我只好默然,只是每每母亲要去大外婆家做客,我便会跟屁虫一样吵嚷着要去大外婆家,母亲也不阻止,或牵着我的小手,或用背带把我绑在她肩上,然后唱着动听的山歌走向灌木丛生,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山道。
    一段动人的山歌便会从山野里飘出:
    “哎~
    口唱山歌心里甜,歌声飞上九重天。
    人人都说天上好,天上神仙想人间。
    人间有个鲜水塘,好比蓬莱出凤凰。
    侬是此间农家女,远嫁他乡念娘亲。
    娘亲门口张眼盼,盼我银珍返故乡。
    这山尖哟那山尖,两山尖尖难见面。
    娘盼女儿眼巴巴,儿念娘亲泪涟涟。
    一只画眉隔山叫,一只画眉叫云端。
    何时叫到鲜水塘?见见我的大婆娘?”
    山歌悠扬回荡在山谷,令人魂牵梦萦如痴如醉。
    母亲从小就是撩山歌的好手,原生态的山歌不受韵律限制信手拈来震得鸟飞兽走……
    每每这时我都会鹦鹉学舌般哼着母亲自编自唱的山歌一路追随而去。
    母亲每次去大外婆家都不空手,大外婆家是城镇,馒头山上光秃秃的没有竹木,母亲除了像《回娘家》所唱那样,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绑着我这个胖娃娃外,还会带上如扁担、竹篮、笤帚、竹锅刷…等等竹编日用品,由于路途遥远,带的东西又多,只得走走停停,渴了用手捧口山泉,饿了啃几个自制的人称“铁蛋”的糯米敉,一早从家里出发,直到黄昏才走得到大外婆家。
    每到年初二,花白头发矮胖身材鹅蛋脸的大外婆头裹一方蓝头巾,双脚踮在门外的小土墩上,障额前瞻,一边口中反复念叨:“银珍怎么还没到?”
    而我们一到。大外婆便会乐呵呵地将我们迎进屋里,一边牵着母亲的手一边摸着我的头,说:“我道早上怎么有一群鸟儿在枝头喳喳叫,眼皮儿跳得欢,原来是我闺女与小外孙要到。来来来,先喝杯热茶暖和暖和,我去煮点心……”
    接着便迈着颤颤魏魏的小脚(大外婆缠过足)在灶前忙前忙后。
    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各种食品就把一张四方木桌堆得满满当当。大外婆便用筷子点着,热情招呼我们吃,不断把好吃的往我们母子俩碗里送,母亲走了一天的路,虽然饿,却总是客气地推辞着,只有我总是狼吞虎咽地海吃海喝,直到撑得肚胀腰圆后,便急着下桌找表兄弟表姐妹玩去了。母亲则陪着大外婆大舅妈她们一边吃一边唠嗑。
    吃好饭后就换了一桌茶水,说说笑笑。这时的母亲与大外婆都非常开心,只是说到某些伤心事时会蹙眉皱目。大外婆与母亲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我总觉得她们谈论的话题有些关于家庭矛盾的蜚短流长,大外婆总是说起邻近的姨妈与两儿子儿媳妇间的是非恩怨,矛盾冲突。而母亲则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有点象墙头草,风吹两边摆。我知道母亲夹在几个亲戚之间也为难,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这么一大家子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生活一起,母亲作为一个一年才来一趟的贵客,一心只想让这头娘家人和睦相处,将矛盾降到最低。
    其实大外婆家的矛盾是与生俱来的。追根溯源要从亲外公说起。
    外公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长得慈眉善目,身材瘦高,唯一让人觉得有点凶相的是胸部有绺黑黑的胸毛。
    他经营着一家杂货铺,在兴旺时还购得几间商铺出租,在当时算是个吃穿不愁的小康人家,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大外婆一直没有生育。当年轻的外婆讨饭至他店门口时,外公见她姿色不错,便有意纳外婆为偏房。大外婆自己没能生娃,自然无法阻止外公再娶外婆。
    于是外婆便在外公家安定下来。然而,一屋两妻和谐共处的生活没多久,大外婆便无法忍受外公对她的冷落,闹将起来。
    外公贪恋外婆年轻漂亮,逐渐颠倒了主次,大外婆几近活寡,加上外婆接二连三的生孩子。生活日益艰难。
    外公的家开始入不敷出,到最后不得不开始变卖田产。
    这时大外婆的嫉妒心开始爆发,天天找外婆滋事,外婆仗着自己年轻受宠,加上争强好胜的个性,也不甘示弱,与大外婆针锋相对,当仁不让。
    一天早上,一只母鸡下了个蛋,刚从鸡窝跳出来,摇着红色的鸡冠在“个个大,个个大”地欢叫着,叫得大外婆心里如塞了蓬乱草,她一把抓起母鸡,特意跑到外婆窗外,照着母鸡的脸一边左扇右抽,一边指桑骂槐:“你个死骚鸡,下了几个蛋有甚了不起?还个个大,个个大!看我找个年节宰了你炖汤吃…”冷不丁被旁边的公鸡狠狠在手背上啄了一下,皮开肉绽。大外婆连忙放开母鸡,母鸡很快咕咕叫着拍翅而逃。
    外婆听得大外婆在窗外指桑骂槐,正要出门反驳,一见大外婆被公鸡啄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觉得正好泄了自己的一肚子气,于是幸灾乐祸道:“你个活该!自己不会下蛋,怪人下的蛋多!分明是歪心烂肚肠!迟早会被公鸡啄死!”于是两个女人开始破口大骂,你一言我一语毫不相让,从上祖宗十八代骂到下子孙十八代,从屋里骂到屋外,从早上骂到晚上……骂屌骂B,污语秽语伴着漫天飞,两个没文化的农妇骂人倒很有一套,扰得四邻都不得安宁。
    大外婆没占着便宜,满腹委屈地在外公面前告了一状,小外婆也在外公面前哭诉一番。看来,不出面调停就得鸡飞狗跳了。
    为了息事宁人,外公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最后的结果是“约法三章”:
    一、同意大外婆从别处收养一对童养媳,以防大外婆无亲生子;
    二、必须将小外婆的几个子女送走一个。
    三、过继一个女儿给大外婆。从此两人和睦共处,同持家务。
    说干就干,当时收养小孩很容易。外公很快带回一对儿女,男的取名林尧候,女的叫林菊珍。
    而外婆则要在四个女儿中挑一个送走。为了公平起见,只好以抓阄形式进行。外婆其实一个也舍不得送人,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问菩萨。菩萨说二女儿与我妈相克,于是送走的女儿只能在二姨与母亲之间二选一。相比之下外婆外公都较疼爱我妈,于是两人心生一计,在抓阄时外公做了手脚,两个都写上二姨林尚珍的名字,就这样送走了二姨,留下了我妈。
    为了进一步缓和两房关系,外公把我妈“过继”给大外婆。这样,名誉上每人三个孩子。既公平又公正。然而,生活并没有人们期望的那样。子女一多,加上当时政策落后,百姓生活更加艰难,原本家境不错的外公一下落得靠打零工维持生活的地步。两个女人的战争依旧不断升级,大有不争个鱼死网破不罢休之意。
    这时外婆娘家生活有了起色,大舅公当上了公社书记。旧观念也在改变。外婆一字一泪将辛酸生活哭诉给大舅公。大舅公觉得自己妹妹在夫家过得太苦了,于是召唤她回了娘家。
    外婆一回娘家,外公恋其美色也从十方来到外婆娘家壮畲定居。外公有意要在林家留一血脉,于是把“过继”给大外婆的母亲强行关在牛栏里,结果母亲死命抗争,撞得头破血流,牛栏门终于被撞坏了,最终还是追回到外婆身边。
    母亲嫁给我爸后,大外婆只来过一次,那是个秋天。满山野果飘香。大外婆来到我家可乐坏了,她说一辈子没有见到那么多山山水水,今天可算是大开了眼界了。她跟着我们上山捡莲子,回到家用水一浮大都是空的,原来她眼神不好,饱满的和空壳一起“抓到篮里便是菜”了。哈哈!但是这次来我家她显的十分开心,让我记忆犹新。
    可是我母亲命歹,很早就去世了,临死前母亲告诉我她为什么要时时想念十方的大外婆。
    母亲说:“儿啊!如果把党比作母亲,那十方鲜水塘就是我的延安摇篮。它是妈妈呱呱坠地之处,我永远也不能忘记它……何况我名誉上是大外婆的女儿,永远是十方鲜水塘的女儿,尽管大外婆与小外婆不和,但不影响母亲寻根访祖,追根溯源的心愿。树有根,水有源,饮水得思源,这是我们做人的根本啊!”
    外婆离开大外婆家后,两人依然势不两立,冲突不断,为了剩下的一处房产,小外婆与大外婆抗争至死,在得知被大外婆卖了之后,小外婆指天而骂:“败家婆,扫帚星!”如今这一切的一切已过去了,两个外婆都先后驾鹤仙逝,但愿天堂的她们能握手言和,不再有人世间的喧嚣与纷争。
    大外婆带的一对同养媳长大后因性格不合,最后男的(小舅是大外婆收养的男孩)“出嫁”在当地做人上门女婿。小舅母年轻漂亮生了两女一男,后与老实木讷的小舅林尧候“离婚不离家”,然后小舅妈程金莲凭姿色嫁了个台湾同胞过上幸福生活去了;大舅(大外婆收养的女孩招的女婿)林世候与大舅妈林菊珍婚后子嗣众多,大舅于九九年因病早逝。大外婆也在几年前去世。
    去世那年我还曾见过大外婆,说起那套房产,她说是为了治病才贱卖出去的,说的时候显得特别激动,说要打官司她奉陪到底:“她撑洋伞我戴斗笠,上省里上中央也与她对阵!”
    唉!人的这一生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恩恩怨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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