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祝福 发表于 2015-6-17 11:53:29

仙客来

    父亲喜爱养花,尤其喜养仙客来。
    仙客来又名萝卜莲、兔耳花,其块茎呈扁圆形,肉质,其叶丛生于块茎上方,花梗长,红褐色,顶端开花,花瓣反卷似兔耳,花色有紫红、玫瑰红、绯红、淡红、雪青、白色等。我第一次见到这种花是在父亲受批判、“靠边站”的年月。一天,邻居维吾尔族司机赛义提大叔出差归来看望孤寂沉闷在家的父亲,从怀中掏出用花格色布袋包着的几粒如蒴果球形的花籽,说这花开的时候会有仙客来。
    父亲很高兴,当即寻觅了一个盆罐,将种籽撒播在土壤里。大约30天后,种籽顶破了土,长出嫩嫩的芽来,当长出三四片叶时,父亲就小心翼翼地把它分栽在花盆中。此后,父亲每每细心观察,用心浇水施肥。第二年秋天过后,天气渐冷时节,深黛色带白花纹的叶片丛中,拔出一根根二三寸高的茎,蓓蕾纷呈其上,似腼腆的少女凝视窗外,含苞欲放,欲语还休。翌日清晨,我家窗台上像落下了几片云霞,绒绒的,嫩嫩的。远看,它亭亭玉立,明丽自然;近瞧,它密密匝匝,成簇成团,令人不禁遐思悠悠,心旷神怡,给父亲的心和我家那清冷的气氛增添了不少温暖的光泽。我们一家都感受着它的淳朴和灵性,感受着它的美丽与深沉,仿佛从此天地也静,空气也清,心里隐隐飘逸着一缕缕清香味儿。
    啊,这就是仙客来,多么美的花朵。
    父亲喜仙客来,尤喜那花色洁白无瑕的那类。它不显媚姿,不露柔情,分明亮丽而富有热情,且圣洁纯善,淡雅清新,让人一看,顿生喜爱之情。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父亲便把那盆花呈白色的仙客来送给了赛义提大叔。赛义提大叔眉上喜色,乐呵呵地伸出大拇指:“亚克西!太漂亮了!”自此以后,赛义提大叔来我家便是和父亲赏花谈花,我家那间小屋里常荡漾着他那维吾尔人特有的朗朗笑声,父亲也仿佛从这笑声中看到了希望,眉宇间渐渐有了舒展的笑容。
    果然不久,形势发生变化,父亲被解放了,调到离边城伊宁很远的一个工厂工作。临走,父亲怀揣了几粒花籽,将几盆仙客来全留给了赛义提大叔。
    迁居异地的几年间,父亲又栽育出一盆盆仙客来。每当秋末冬初,我家窗台上那一盆盆仙客来,葱葱茏茏,生机勃发,清香郁郁,沁人心脾。凡来我家之人,无不以惊喜之目光,惊叹之声调,称赞其美得可人,美得醉人。看到客人流连忘返,父亲总是慷慨地说:“真喜欢,就端一盆吧。”“真的?不后悔?”“不后悔。”为什么呢?父亲说他忘不了那个困难的岁月,忘不了赛义提大叔那善解人意的纯朴心肠,那坦坦荡荡的朗朗笑声。
    那些年里,父亲每逢出差去伊宁,总要到赛义提大叔家去看看;赛义提大叔外出跑车,也总要到我家来歇歇儿脚。两家人相见,总有说不完的话,而说得最多的仍是仙客来,仙客来似乎已成了连结我们汉维两家友谊的纽带,尤其是仙客来花盛开的时节,那互致问候互相祝福的话儿频频传来,许多如花一样的心事,仿佛都是由花做引子,最后又都寄寓在花丛中了。
    记得那年秋天,赛义提大叔要调回吐鲁番,专程跑了200公里路来和父亲话别,来时端了一盆叶色浓绿的仙客来。父亲也将自己培育的最好的一盆仙客来送与他。父亲从来不喝酒,那一晚竟破了例,和赛义提大叔饮着酒,谈论着花,说着许多美好的往事。兴致酣畅时,赛义提大叔亮开喉咙唱起歌来,那是婉转动听的维吾尔族民歌。他唱歌的时候,浓眉下的眼睛微微合闭着,脸色通红,音色如天山峡谷中奔涌而泻的山泉,清亮悦耳,每唱一句,结尾的调子都拉得很长很长,悠悠扬扬,跌宕起伏,弥漫在屋里,又从窗棂中飞出,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往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哦,岁月悠悠,时光如水,转眼间十余年过去了,父亲和赛义提大叔先后在几年前故去,他们共同培育的仙客来却在我们两家儿女的窗台上开了谢,谢了开。而每当花开的时候,我就想起父亲的话:要多做好事,多帮助人,尤其是在别人困难的时候。于是我便常提笔写信问候仍健在的赛义提大妈和曾与我们一起长大的她的儿女们,并捎去一箱箱大而红的伊犁苹果;他们也总是来信问候我们年迈的母亲,并寄来一包包鲜美甘甜的吐鲁番葡萄干……
    啊,仙客来仙客来,多么美的名字,你永远盛开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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