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发表于 2015-6-17 11:34:04

黄昏,你走在异乡的大街上

    莫名其妙地喜欢在黄昏散步,尽管是在异乡,这种喜好丝毫不减。
    其实这个黄昏,和以往的那些个黄昏以及将要依次到来的无数个黄昏像是同一个黄昏。在你看来,没有多大区别;如果非要区别,那就是在家乡的黄昏,你是喜欢站在大桥上欣赏夕阳壮丽地毁灭的;而今是走在异乡视野有些受限的街道。你漫无目的地走进了一条大街,甚至不去注意街道的名字,也许你觉得走进的不过是无数个城市的同一条街道。
    当然,这条街是你虚拟的,它最早是存在于博尔赫斯的小说中,你惊奇的是现在它却如此清晰地躺在这里,躺在地球的某个角落,躺在你的脚边,延伸在你的眼前,那么真实不虚。它宽阔的街道,街道两边的树木比家乡的灵秀得多,叶子精致到似乎每一片都是用剪刀裁剪而出后,又用翡翠色的羽毛绣织而成,或透明或泛着光泽,熠熠闪烁着捉摸不定的诱惑。街边无数个店铺,没有嘈杂,在这个时候都透着幽微的光芒,宁静得让你以为它们只是城市必须的组成部分,营业与否跟它们无关。
    灰色的水泥路面,也许是柏油马路,在夕阳的光晕里,有些冷凝,有些荒诞,你的高跟鞋落上去,都是一样的脆响,不同的是在家乡那脚步是匆忙的,那响声是急促的;而在异乡,却是难得的散漫和悠闲,你喜欢这种有限的自由和松弛。
    行走,是你在这个人世间存在的一种方式。你的脚步不停止,就是你最切实的存在。你像是在漫游,和身体的移动无关——意识总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做短暂的调休。你无法使自己融入到这座城市,你潜意识里就是一个异在者,或者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一个漫游者。你是这座城市飘过的一片云,或者是掠过的一缕风,你虽然身在其中,却觉得距离很远。你是孤独的,漂泊的,疏离的,你凝视着这座宁静的城市,却无法把握她的秘密——因为你也是这座城市秘密的一部分。
    在家乡,惯常的日子里,你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某条街道,没有审视过它的表情,哪怕是一次短暂的交流。你一直觉得自己是匆忙的,匆忙得连缓口气的功夫都觉得是浪费。你只是机械地,从一个固定点飘移到另一个点,永远都是直线式的轨迹,你的脑海不曾溢出过抛物线的优雅。你没有想过去走走另一条街道——带着欣赏的眼睛去观望另一条街道的风景,你没有时间,也没有思维,你的思维已经被固定被模式化了。在你眼中,人和大楼、街道、树木,都成为城市的符号。
    因此,在这个黄昏,当你突然走在异乡的街道,当你放慢了脚步,你竟然发现这份熟悉里的陌生:街道还是街道,却干净了许多;空气还是城市里的,却没了灰尘;路还是路,却宽阔了许多;人还是人,却没有了粗声大嗓;周围还是那些城市符号,却少了很多喧嚣……
    你看不到泥土的身影,就是道旁的树木,根部也有水泥砌成的包围圈。偶尔一片落叶,在水泥路面上也是彷徨无措地扭动,它们和城市的垃圾一样都是异类,与城市格格不入,很快被清洁工收集起来清理掉。你说的牛羊、麦穗、泥土、落叶、草垛、溪流,那是属于农村的,它们是城市的悖论,理应被清理和改造。城市需要粮食,但粮食已经转化成制品;城市需要牛奶,但是被包装了,在超市的货架上或在各种容器内,必须有和这座城市相适应的形式:精致、华丽,已经不是粮食最初的形态,不再朴实真切,散发着阳光和大地的味道。甚至于人,行为和思维也被各种容器包裹着,有形的无形的,不打开就永远看不到真相。
    停下脚步,你站在大街的一边,看看身边走过的人,他们和你一样孤单,你们擦肩而过,但是都是陌生的,你永远记不住哪一张面孔。当然,你也无须记住面孔,他们和你一样,也是这座城市的过客,都是步履匆匆,神情木然。偶尔的笑意,也像是落叶划过黄昏的风一样,悄无声息,空洞木讷。他们居住在这座城市内部,但是永远被城市所抛弃;他们构成了城市的血脉,自我却永远无法感知城市的脉动;每一个居所,每一个场域,都不是温情的所在。你也和很多人一起工作或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但是孤独却更加强烈,那些人的声音和行动,都是彼此毫不相干的——缥缈、恍惚、苍白。
    街道两旁的树木,以树的形象站立着,不怒不喜,不卑不亢,注视着人来车往,默不作声,淡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应该是这街道上唯一有生命的东西了,但是也被城市整治规划,以一种规范的姿态矗立着。它们似乎被掏空了生命,不再是季节的征候,不再为人类诉说年轮的故事,它们只是装点城市的——从它们离开乡村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本色的改变和重置。
    你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比树幸运的是你是一棵能在城市中行走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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